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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根冰棍儿

日期:2025-05-06 18:42 来源:省政府研究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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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雨一直下了好几天,全区已经进入抗洪救灾状态。晚七点钟,区委召开书记紧急碰头会,传达市抗洪指挥部命令,由于山洪暴发,阿什河上游的红星水库大坝可能今天半夜十二点垮塌,命令香坊区务必在大坝垮塌前,把阿什河沿岸几个村的百姓转移出来,绝不许死亡一个人。碰头会决定由几个副书记分头各包一个村的群众转移,由我去下游的阿什河村。事不迟疑,我来不及告诉家里一声就出发了。

晚八点,冒着大雨,我驱车赶到了阿什河村,来到村委会,几个乡村干部在等侯我,我问:“情况怎么样?”回答说:“有不少人不相信会发大洪水,干脆不动。”我立即布置道:“由我来用大喇叭向全村老百姓喊话!”调好大喇叭,我大声喊了起来:“乡亲们,我是区委副书记,我现在赶到村里来,就是告诉大家,大洪水真的半夜就到了,请相信我的话,你们顾命要紧,赶快撤离吧,否则就来不及了!”喊了几遍,放下话筒,我也跑出去挨家挨户动员,群众的撤离速度加快了。

来到一家院里,看见一对老头老太太,我问道,“你二老咋还不快撤呀?”老头儿回答,“我活了八十多岁了,从没经过阿什河发大洪水,就是真发了,俺们铁了心了,哪儿也不去,死就死在家里!”我回头问身边的乡村干部:“这样的情况还有吗?”回答:“还有。”那时,还没有手机,我赶回村委会,摇通了区委书记的电话,简单报告了村里的情况后,要求向部队求援,立即给我派五辆大卡车来。半夜十一点钟。军车终于到了,我命令:“行动!”警察和民兵就冲进了大雨中,一会儿,警察和民兵背着、抱着、领着的老百姓就汇集在军车里。村干部们向我保证,没有落下一人。我又命令:“好,乡村干部、警察和民兵都上车,撤!”五辆军车都开走了。

此时,我身边孤零零地只剩下桑塔纳小汽车和司机,环视一下,家家户户的灯都灭了,只有村委会的灯还在孤零零地亮着,村子里彻底静了下来,静得只剩下虫鸣蛙叫声。突然,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,起初并不大,可很快就大了起来,似牛哞马嘶,象狮吼虎啸,从天上压来,从地底下钻出,四面八方,无处不响,没有雷声却闪电不断,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从心底膨胀,后背发冷,毛髮都竖了起来。我窜进村委会屋内,操起电话,想报告一下这里的情况,可电话没有蜂音,分明是断线了,电灯突然也灭了,整个世界漆黑一团,伸手不见五指。屋外,司机突然声嘶力竭地叫起来,“书记快走,洪水来了!”跨出门,闪电中看到白亮亮的半米多高的水头,已经逼近村委会院子。司机抓起我的胳膊,就把我塞进车里,一踩油门儿冲了出去。车在前边快跑,水头在后面猛追,足足有一里多路跑到高岗处,终于把大水甩开。司机停下车,瘫软地靠在椅背上,我感到自己的手脚也在颤抖。

七月下旬的夜非常短,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,我撤到了桥头村,通过阿什河大桥,就可以撤回哈尔滨市里了。高岗上聚集了很多群众,都在遥望洪水,我的到来,使人群产生了小小的骚动,一些人互相传告,“区委衣书记也在这儿。”几个乡村干部给我挤出个站脚的地方。

放眼看去,洪水无边无际,咆哮着铺天盖地地泻下,上游来的柴垛一个个小山似的漂下,衣柜,木床等家具顺水而下,一些牛、羊、猪和死猫烂鸡也无奈地随波逐流,飘然而去。村子成了汪洋大海,一些土坯房屋“噗嗵”“噗嗵”地倒塌。阿什河大桥没有了,隐隐约约中几根桥栏在水中挣扎。连接大桥的柏油公路也没有了,一段路基被劈去了一半,形成深深的大坑,洪水漫过,形成巨大落差,就像大瀑布一样,交通和通讯完全中断了。我不经意地问了一句,“村里的百姓都撤出来了吧?”身边的乡村干部都沉默了,我警觉,又问了一遍,村长开口说道,“有一户没有撤出来。”“哪一户?”村支书回答,“这家老头儿是个瘫巴,儿子和儿媳都智力不健全,还有个五六岁的小孙子,全家就老太太是个正常人。”我问:“为什么没转移出来?”回答,“来不及了。”“在这儿能看到他家的房子吗?”村长回答,“他家的房子还没冲倒。”我简直火冒三丈,恨不得抽他一个耳光。怎么办,不救吧,我知道了就有了责任,救吧,又太危险了,弄不好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。但我是区委副书记,不能对老百姓见死不救啊。我回过头来,手指乡长、村支书、村长、民兵连长说,“你们几个跟我进村去救那户老乡。”乡长反驳道:“不行,太危险了,书记你别去了,我们几个去吧。”我命令道:“少费话,出发!”司机站到我面前:“书记,我也跟你去。”“不用,你留这看着车吧。”司机急了,说“我是司机,有责任保护你!”我同意了。司机从老乡手中接过一根木棍,让我拿着,我们六个人就踏进洪水里。

没出几十米,水就没了腰深,再走一会儿水就到了胸部。水流太急了,每前进一步,都被洪水冲得歪出一点,如果直奔那老乡家,就会被冲到下游去,只好向着他家上游的角度,顶着水蹚去。拐棍派上了用场,一边支撑身体,一边用来探测前边的深坑和壕沟,几个人手拉着手,谁也不敢松开。不知走了多长时间,终于捱到了这户老乡家的前院,由于洪水的压力,房门拽了几下也没拽开,只好绕到房后,踹开后窗,跳了进去

屋内,炕上直挺挺地躺着瘫痪老头儿,大热的天儿,除了一个遮羞的裤头,就赤条条地躺在那里,洪水从窗户的缝隙中涌进,漫过土炕,老头儿的后半身完全浸泡在水中,身边放着一个饭桌,小孙子站在桌上,老太太拉着老头儿的手,半傻的儿子和媳妇拽着老头儿的胳膊,一家人正绝望地嚎啕大哭。村支书喊道,别怕,我们救你们来了。村长上去就要背老头儿,可老头长得太高、太胖、太重了,又没穿衣服,根本无法背起来。情急中,我们把他家的里屋门板卸了下来,把老头儿抬上去,又翻出两根绳子,一根把老头儿在门板上缠住,一根把老太太和儿子媳妇的胳膊串绑在一起。从后窗户出来,我、司机、村长和民兵连长四个人抬老头儿,乡长背小孙子,村支书拉着串绑在一起的三个人,向高地奔去。齐胸深的洪水,只能把沉重的老头儿扛在肩头上,由于四个人挤得太近,更增加了水的阻力,只好斜着身子,顶水前行,本来全身已经被洪水泡透,现在汗水又呼呼地流下来,大家都成了水人。来时有拐棍支撑、探道还安全一点,现在无法拿拐棍了,只好听天由命。突然上游一个柴禾垛直冲我们漂来,巨大的浮力,如果压上我们,就肯定都没命了。呼喊着,我们快走了几步,想躲开它,可还是没有它漂得快,整个柴禾垛向我们压来,我分明感觉到了世界的末日,但就在柴垛压到我们的一瞬间,司机腾出一只胳膊,死命地向旁边一推,柴禾垛稍拐了点弯儿,刮着门板的后头,绕了过去,司机的脸上、门板上满是刮下来的柴草。大难不死,我们都长吁了一口气。又不知道挣扎了多长时间,离岸边近百十米了,一帮老乡从高地上跳进洪水里,把门板接了过去,把我们也架了起来。终于到了高地。老头儿和一家人被接走了,我们几人却累得瘫倒在地上。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口号声,“共产党万岁!”“人民政府万岁!”

几天后,省、市的领导来灾区视察,按级别我的桑塔纳小破车只好跟在最后。前边的车队已经进了桥头村,我还落得很远。街道两旁聚集了很多老百姓,我的车一进村,就听老百姓喊,“衣书记来了!”一下车,老乡们就围了过来。人群中突然挤出两个人,一看,是我们救出的老太太和儿媳。儿媳脖子上挎个卖冰棍儿的泡沫箱子,来到我跟前。老太太嘴里说着,“恩人哪,可又见到你了。”说着弯腰就要跪下磕头。我慌忙把老太太扶住,说“大娘,使不得,我是共产党的干部,救你们是我们应当做的!”老太太回头吩咐儿媳妇,“快,把冰棍儿拿出来给衣书记吃。”儿媳妇麻溜儿从泡沫箱中拿出两根,硬塞到我的手上。我推辞道,“大娘,不用啊,你们靠卖冰棍儿养家糊口呢,还是卖了吧。”老太太说,“书记啊,我们穷啊,没什么报答您的救命大恩,就两个冰棍儿,表点心意吧。”人群中有人也喊道,“衣书记,她家也就两根冰棍儿的心意了,您吃了吧。”我接过冰棍儿看了看,不是冰淇淋,也没有奶油成分,连个包装纸都没有,也就是把甜冰水放进模子里冻成的吧,尽管档次不高,可当地百姓用来消暑还是挺物美价廉的。我把一支递给了司机,一支放进嘴里,凉瓦瓦、甜丝丝的。人群中响起了掌声,我的眼睛有点湿润了。

二十几年过去了,每当在街上看到冰棍儿,我都会想起1994年7月桥头村洪灾后的那根冰棍儿。(黑龙江省文史研究馆馆员 衣恩普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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